【小貓的尾巴】

─ 張愛玲《愛》原文 ─

這是真的。

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，生得美，有許多人來做媒，但都沒有說成。

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，是春天的晚上，她立在後門口，手扶著桃樹。

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。

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，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，他走了過來，

離得不遠，站定了，輕輕地說了一聲：“噢，你也在這裏嗎？”

她沒有說什麼，他也沒有再說什麼，站了一會，各自走開了。

就這樣就完了。

後來這女子被親眷拐子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，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，

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，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，

常常說起，在那春天的晚上，在後門口的桃樹下，那年輕人。

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，于千萬年之中，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，

沒有早一步，也沒有晚一步，剛巧趕上了，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，

惟有輕輕地問一聲：“噢，你也在這裏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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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13歲那年，我覺得張愛玲描繪出了我對愛的懵懂，

彷彿她文中的女子就是我。

那時我每天傍晚揹著裝滿參考書和考卷的書包，
在中正紀念堂對面的公車站牌，等著回家的車。
我也注意到了學校裡有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，也常在同個地方等車。

他總是邊等車邊看書。

我也是。邊看書，邊偷看著他是不是有偷看我。

就這樣，三年過去，我不知道他的名字，

我們也始終沒有和對方說過半句話。

但剛考上高中第一年回國中校慶，我看見他穿著卡其色制服，
而我穿著中山的白衣黑裙，我們又在同一個地方等公車回家，
他似乎對著我微笑了一下，而我不好意思的轉開眼光。

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。

23歲時，我享受著燦爛大學生活。
那幾年張愛玲剛過世，讀秧歌，半生緣，不再是為了國文課的讀書心得，
而是一股懷念風潮，讓我又沉浸在她的經典名句，長篇小說裡。

那時的我自嘲起10年前的少女懵懂，自以為解讀了《愛》的情境。
我想著，原來感情是要好好把握，千萬年之中，緣份是如此珍貴。

所以當交往很久的男朋友要離開時，
我像用盡了全世界的力氣要去趕上，要去抓住，屬於我們這一世的愛情。

後來的我才明白，《愛》之所以可以成為經典，
其中竟是包含了多少種愛情的可能。

有些人，我們遇見了，我們愛上了，我們是否真的珍惜把握？
而有些人，與我們分別，再怎麼不捨，我們是否也只能錯過？

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，于千萬年之中，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，

沒有早一步，也沒有晚一步，剛巧趕上了，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，

惟有輕輕地問一聲：“噢，你也在這裏嗎？
 

33歲的我將要結婚了。

我把張愛玲這段話，燙金鑲印在喜帖開頭的第一句。

之前所有的緣份和情份，我們趕上，我們停留，我們錯過，
沒有別的話可說。

而現在的我遇見了你，如此註定，如此美好，如此確定，
我們將有一輩子的話可說。
 

就從你輕輕的問了我：
“ 嫁給我，好嗎 ? ” ─ 這一句開始。